出居庸关

清代朱彝尊

居庸关上子规啼,饮马流泉落日低。

雨雪自飞千嶂外,榆林只隔数峰西。


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清代纳兰性德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秣陵

清代屈大均

牛首开天阙,龙岗抱帝宫。

六朝春草里,万井落花中。

访旧乌衣少,听歌玉树空。

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

圆圆曲

清代吴伟业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

许将戚里箜篌伎,等取将军油壁车。

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

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

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

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唯有泪沾衣。

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

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

白晳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

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

恨杀军书抵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

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

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阑。

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

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鬟不整惊魂定。

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

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

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

教曲伎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竞延致。

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

错怨狂风飏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

香径尘生乌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

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

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水龙吟·落花飞絮茫

清代文廷式

落花飞絮茫茫,古来多少愁人意。游丝窗隙,惊飙树底,暗移人世。一梦醒来,起看明镜,二毛生矣。有葡萄美酒,芙蓉宝剑,都未称,平生志。

我是垦塞倍客,二十年、软红尘里。无言独对,青灯一点,神游天际。海水浮空,空中楼阁,万重苍翠。待骖鸾归去,层霄回首,又西风起。


浣溪沙·雨歇梧桐泪乍收

清代纳兰性德

雨歇梧桐泪乍收,遣怀翻自忆从头。摘花销恨旧风流。

帘影碧桃人已去,屧痕苍藓径空留。两眉何处月如钩?

春风

清代袁枚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菩萨蛮·朔风吹散三更雪

清代纳兰性德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赠别颜修来 其二

清代屈大均

我忆炎洲好,乘秋返故乡。鹧鸪长向日,桂树不惊霜。

别酒愁燕市,征车苦太行。青云君已达,应自惜圭璋。

浣溪沙·谁道飘零不可怜

清代纳兰性德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菩萨蛮·端午日咏盆中菊

清代顾太清

薰风殿阁樱桃节,碧纱窗下沈檀爇。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野人知趣甚,不向炎凉问。老圃好栽培,菊花五月开。


书鲁亮侪

清代袁枚

己未冬,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坐甫定,阍启:“清河道鲁之裕白事。”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白须彪彪然;口析水利数万言。心异之,不能忘。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

鲁裕字亮侪,奇男子也。田文镜督河南严,提、镇、司、道以下,受署惟谨,无游目视者。鲁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摄中牟。鲁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骑驴入境。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再拜问讯,曰:“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知否?”鲁谩曰:“若问云何?”曰:“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或摇手曰:“咄!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鲁心敬之而无言。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揖鲁入,曰:“印待公久矣!”鲁拱手曰:“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何耶?”李曰:“某,滇南万里外人也。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毕,泣。鲁曰:“吾暍甚,具汤浴我!”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良久,击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公何之?”曰:“之省。”与之印,不受;强之曰:“毋累公!”鲁掷印铿然,厉声曰:“君非知鲁亮侪者!”竟怒马驰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谒两司告之故。皆曰:“汝病丧心耶?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曰:“有所启。”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干笑,左右顾曰:“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皆曰:“无之。”两司起立谢曰:“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员。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以惩余官!”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以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两司目之退。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田公变色下阶,呼曰:“来!”鲁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叹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几误劾贤员。但疏去矣,奈何!”鲁曰:“几日?”曰:“五日,快马不能追也。”鲁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公许之,遂行。五日而疏还。中牟令竟无恙。以此鲁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吴王坐朝,亮侪黄裌衫,戴貂蝉侍侧。年少豪甚,读书毕,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故武艺尤绝人云。